冬陽

1.

初冬，今日的光顯得特別強，太陽有延伸出去的銳角，雲在稍遠的地方綣曲，緩慢的被風渡向那些銳角，再來就是覆蓋，光會稍稍微弱，白就會顯出更深的陰影。賞楓的季節已過，首爾的太陽好不容易冒出頭，朴智旻貪戀這般難得的天空，手只得平放抵住眉頭才不致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放慢腳步踱進教室外的長廊。

「今天的陽光是真的很強。」一踏進走廊屋簷陰影便籠罩了他整個人，離開光線後，溫度降的迅速，不曉得該說是他忘了現在本該寒冷，還是忘了他曾有這麼溫暖的時候。

白色的廊柱旁，金泰亨正被三、四個人包圍著。有男有女，因為有增多的趨勢，定不下數目，本想吐槽天氣都冷了何不在室內聊就好，旋即想起或許許多人也和他一樣發現今天難得的太陽吧。金泰亨的笑容大概維持有一陣子了，咬緊牙齒自然成形的方形嘴有些僵硬，帶動笑肌後眼睛便瞇著彎了起來，為了糾正自己的方言而有些費力吐出的圓潤腔調夾雜在哼哼嘻嘻間，朴智旻聽了半年那樣的笑聲，被一群不認識的臉圈住吐出的煙霧而含糊。

就算有些臉似曾相識，也從沒搭過話。

金泰亨明明也在同一棟建築的陰影下呀，身高也只是平均身高，卻很容易辨識，就算稍微有些距離，在人群中也能一眼就認出他。

畢竟是睡在同間寢室的人。朴智旻是這麼想的，睡都睡在一起，關於金泰亨有甚麼是他沒見過的。

接著看見了一張小小的臉蛋冒了出來，一個女孩環上金泰亨的手臂。想是昨天放學一起走去練習室時和他提到的新女朋友。這回不是被傳簡訊告白，面對面說的，前天的第五節下課，大概才相識兩個禮拜就能讓人鼓起勇氣將愛訴諸行動，去靠近、去索取，對他人而言，金泰亨就是能讓人為了看清而用手抵著眉頭、顛起腳尖的存在，朴智旻不曉得自己覆在眼睛上的手是為了遮甚麼樣的光。

「啊，那可是我睡在同一間寢室的親故呢。」他嘗試勾起了嘴角，卻有著和長時間發笑酸疼時截然不同的僵硬。於是他悄悄地走了，有些課堂的教室他都還沒記清，在學校他沒有很多時間練習他的笑容。

2.

正午的陽光把窗戶邊曬得金黃，而坐在靠走廊邊的朴智旻聽著下課鐘聲，倒沒甚麼午休的實感。胃輕微的扭轉著，這種感受比起飢餓，用空洞來形容似乎更貼切。這兩者是不一樣的，前者偶而會發出聲音，後者始終沉默。

突然，他聽見身側窗戶被扯開的聲響，一小塊陰影彿了上來，有隻手朝他頭頂狠拍了一下。「智旻，一起吃飯吧！」朴智旻應聲抬頭，只見金泰亨掛在窗沿上，半截身子都伸到教室裡，下半身在窗外晃啊晃。在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不只引起朴智旻注意之後，他對教室裡投射的視線露出方嘴笑容，便縮回教室外。朴智旻胡亂把筆塞進筆盒，課本都沒闔就掏錢包走出教室時，金泰亨正靠著牆和剛從教室出來的幾個男生打招呼。

從釜山來到首爾讀書也有四個月了，那之中的有些人朴智旻在班上沒和他們說上五句話。

「欸，金泰亨，有個女生在教室外找你耶。」

「啊，對吼。」

朴智旻在路上和他並肩走著，依然沒有感受到飢餓，注意到金泰亨為難的表情後，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開口說話。

在之前的學校，他身邊有女友的人並不多，他也因為沒日沒夜的練習跳舞，在練習室裡，盯著鏡中的自己比盯著旁邊女生的眼神還要炙烈、狂熱。不是沒見過令他心動的漂亮臉孔，基於個性怕生又容易害羞，他知道自己不是擅追求或被人追求的類型，儘管他的才華有目共睹，對戀愛這塊始終不太上心。

來到首爾很多事都變了，他不再是第一名入校的首席朴智旻，而是操著一口方言的鄉下土包子，等待出道的練習生。這裡多的是才華橫溢、長相出色的青年少女，他的光這麼黯淡，更別提身邊有個小太陽。

太陽沒必要也沒辦法規限自己光照的範圍吧，朴智旻這時候才發現金泰亨這樣的外貌和人格特質能帶給他多大的好處，朋友和異性真是手到擒來。就像冬天才曉得陽光溫暖，離開自己熟悉又溫暖的釜山，以往不放在眼中的的全都匱乏起來。

「哀呀，好煩。可是交往第二天好像還是得吃個飯吼。」

金泰亨喃喃自語的煩惱，讓身邊的人頭更低了些。

「啊，智旻尼，那就一起吃吧。」

金泰亨邊走邊拿出手機，兩人越過走廊，男孩的淺色頭髮被當頭的陽光照得更加金黃，對著他咧開嘴巴，跟著瞇起的眼睛像在面對陽光似的，朴智旻反射性的報以一雙又彎又細的眉眼，胃似乎終於感受到了飢餓。

3.

金泰亨拉了兩張椅子到自己的座位旁，笑著看新女友帶著便當坐下，便指著正在壓平瀏海的黑髮男孩說道:「啊，這是朴智旻，是和我在同一個練習室的親故。」

「啊，妳好。」

「嗯嗯，你好。」

女孩看上去是多話活潑的類型，但不曉得是沒注意還是不在意，朴智旻沒等到介紹，金泰亨就已經扯開筷子吃了起來，並且把格子裡的豌豆夾全扔到朴智旻的白飯上。

「欸你真的很挑食耶。」女友又好氣又好笑，自發地將筷子伸向第一次見面的同學便當上，把那些全夾回金泰亨面前。

「欸呀，我是真的不喜歡吃嘛。」

看著兩人打鬧著，朴智旻默默爬飯，原來這就是有男女朋友的感覺嗎？

為對方做一些很煩很古怪卻也因此親密的舉動。

如果是他的話，會把金泰亨不愛吃的自己夾來全吃掉吧，不過要一個女生做這樣的事大概挺失禮。

「欸你們在練習室都在玩甚麼啊?」

整頓飯就在一個個問答中度過，好的是話題多與練習生相關，兩人都能回答，場面一點也不尷尬，朴智旻倒對好友的選擇慶倖起來，不但沒讓他成為名副其實的電燈泡，也算多交了一個異性朋友。

在鐘聲響起，女友走去倒廚餘時，那些剩下的豆莢和豆乾全進了朴智旻的嘴裡。

放學金泰亨在教室外等他，他慢吞吞地收拾，為厚外套和圍巾的穿脫猶豫了一會，外面的太陽快要隱沒了，他卻不覺得自己會寒冷。

「怎麼樣？長的蠻可愛的吧。」

等朴智旻把圍巾圍好走出教室，金泰亨立刻大言不慚的說了這樣的話。

「嗯啊，人蠻好的。」

原本對「好友的女朋友」這樣的存在有著可怕的幻想，金泰亨是朴智旻在這裡唯一的依靠，儘管在這間學校是無人不知曉得太陽，卻沒有因為雲遮消照在朴智旻身上的光。

「但如果她再硬要我把那些東西吃掉，我就要跟她分手。」

「哪有像你這樣的人啊，不懂得珍惜。」

其實他不需要懂得珍惜，人人都知道，除了那女孩，眼裡只有夢幻與甜蜜。

「欸，你是第一個知道我有女朋友的人耶。」

「你是說練習生裡嗎?」

「不是啊，所有朋友裡我只過告訴你。」

「為什麼呀？」

朴智旻轉頭望向正在認真思考的男孩。

「因為.....可能......我覺得你不會覺得我很壞吧。」金泰亨衝著他擠出了一個有些緊張的傻笑。

「你到現在為止交過幾個了?」

「嗯......四個了吧，從國中到現在。可是每次都不會超過二十天，這樣算嗎？」

「呀，你根本壞透了。」

朴智旻和他一起笑了，他是真的覺得他這樣壞透了，卻也覺得這樣沒甚麼。

金泰亨突然握住他的手。

「你幹嘛?」

他沒有馬上甩開，相較自己手溫冰涼而略大的手掌直接包裹住他的五指，一會兒加重力道一會兒放輕，像在測試球的彈性。

「你的手真的算蠻小的耶。」

金泰亨把手舉起來放在眼前端詳，視線比手的溫度還燙，他這時才用力抽了出來。

「喂，這種事要對女朋友做吧，也不要拿我的手和你女朋友比較啦。」

「我沒有比較啊，我還沒牽過耶。」

「你在幹嘛呀，交女朋友第一件事不就是要牽手嗎?」

朴智旻無奈地大笑出聲，心想該不會這傢伙交了四任結果都和女生毫無進展吧。

「我不喜歡牽手啊，我比較喜歡搭肩或摟腰。」

說完就搭上朴智旻的肩膀。

「你真的很奇怪耶。」

這也不是最近才知道，他把搭在肩上的手抖下來，圈著的圍巾現在顯得又熱又重又多餘。

4.

「好想餵鴿子喔。」

他們經過有著白色水池的廣場，周圍有幾張木椅，秋天時還有不少人坐在那裏餵鴿子，今天卻不見一隻，若早一點放學或許還能看見吧，太陽即將下山。

「春天再餵吧。」

「不要，我要秋天餵。」

「現在是冬天耶，秋天還要等更久耶。」

金泰亨一臉不福氣，吃東西也只吃自己想吃的，餵食也要規定時間，朴智旻望著男孩精緻卻抿著嘴唇的臉，這種時候都會給人冷漠的感覺，真是個任性的傢伙。

「那時候我們已經出道了吧。」

朴智旻被圍巾悶住的聲音被聽到了，身邊的男孩發出開心的傻笑，傳進耳裡顯得異常清晰。

等會兒又要開始連續三個小時天昏地暗的舞蹈練習，最近他遇到的瓶頸是沒辦法自然的耍帥，看再多視頻，有些事似乎難以突破，如同做不到像金泰亨那樣幹甚麼都不會害羞，那種樂觀是朴智旻怎麼都學不來的。想著遙遠的天堂忘卻當前的苦痛，感受冬季的寒冷遙想隔年秋季的鴿子。他擅長的是腳踏實地的努力，完成眼前的計畫，再來享受收成，而金泰亨之會這麼任性，就是因為他想抓住的都是當下的享樂吧，無論何種形式。所以冬天他有屬於自己的快樂，比如交個女朋友，春天有節慶，夏天樂於出道的忙碌，秋天就來餵鴿子，下一個冬天，下一個有這般太陽的冬天，朴智旻是否仍舊只會在那一方陽光中感受溫暖時，想到即將迎接的低溫，在低溫環抱下，回想剛才的溫暖。

「到時候我們一起來餵鴿子吧。」

金泰亨厚厚的瀏海下，眼睛瞇成了一條線，又圓又大的鼻尖使他擺脫不了笑起來憨傻的形象，他的四方嘴中牙齒很方正潔白，幾乎在發光。朴智旻突然想起自己的優點就是不太需要練習笑容，他勤奮、耐勞又愛笑，總能笑得這麼輕易，就算沒能長的帥氣，眼前有這麼一張帥氣的臉蛋對他笑，擁有甚麼沒有甚麼，一瞬間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

朴智旻跟著傻笑，頓覺冬陽之必要。

啊啊啊第一篇95啊啊啊啊啊啊啊正要發還看見女神也更新啦啊啊啊先PO再說免得待會兒自行慚愧不敢PO了(大哭